洛水做了一个梦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,自从喜欢上了季哥哥之后,无心的也好,刻意的也罢,她经常做梦。只是这个梦同往常的有些不太一样,她并非身在其中,而是一个旁观者。若说是单纯的旁观者,似也有些不太对。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,她并不能动。她似被困在黑暗之中,被锁在一个漆黑的方寸之间内,直到某一天突然重见光明。打开匣子的是个年轻后生,细眉俊目,依稀可见原本容貌秀美,再多的,却是瞧不出来了,但因旁的地方被揍得鼻青脸肿,实在难以分辨。他找见“她”——或者说那样“东西”的时候,眼神明显亮了,其中的意味太过复杂,似是有怨恨不甘,亦有希望喜悦。他将“它”拿起,放在掌心中细细摩挲了一阵,然后就塞入了衣袖之中。“它”重新进入黑暗,但离了那个方寸之盒后,对外界感知却鲜明许多:盗宝的年轻人带着孩童被一路追杀,几次伤重,血腥重得连衣袖都浸湿了。最严重的一次,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下去。不过在那气息彻底消散前,她又看到了。“她”,或者说是“它”被取了出来,哆哆嗦嗦地按上了一个“底座”。做着这一切的人是个孩子,她是认得的,虽然容貌比她记忆中还小上三两岁,确是“王班头”身边的那个男童无疑。小童满脸血泪鼻涕,额头青肿一片,求“它”救救他大哥。而他的大哥——王琅,显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,只睁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“它”。但不知为何,她还是听见了“它”与他交流的内容。他说,求仙君救他,为他续命。他又说,此身已无可恋,只是放不下幼弟。求仙君看在他献宝的份上,助他兄弟二人脱离险境,除此之外,此无用之身但可尽供仙君驱使。“它”是如何回复的,她无从得知,只知待得视野再度清晰起来之时,其中景象让她几乎惊叫起来:数十个破麻袋似的人形悬挂在头顶树梢,同样式的弟子衣袍浸得暗红,好似香火极旺的樟树上挂满的红绸,满树的血肉淅淅沥沥地落着,如一场春风拂落的树雨花梦。雨中,身着戏服的后生冲“它”盈盈一拜,道是这以修仙之人血肉炼成的丹药果然不凡,已觉得好上许多,谢仙君成全。再之后大约一年,他们似乎走过了许多地方,每一处皆会以戏台为饵,诱些修仙之人入药,每一出戏结束,皆是血肉纷落如雨。期间景象人物模糊,又或者是她不愿看清,直到某一次登台之时,看见了阿兰。是阿兰没错。和王琅的弟弟一般,好像还要再年轻上几岁,只是面容十分憔悴,竟是比洛水见她时还要糟上许多。饶是洛水还不懂“观气”之术,也瞧出了生气将绝的意思。最初数日,二人并无太多交谈,她在台下看,他在台上演,只偶尔目光交错微顿,旁观之人再难看出更多。之后戏班子换了地方,有大半年左右未见,待得再回来之时,便又见到了她。两人初未有交谈,只是他瞧见了她给的缠头,是丹药。补气的、益寿的,甚至还有滋养容貌的。他初并无太多反应,只日日戏后,望着她送的东西沉默,直到差不多第十日之时,她突然不再出现。那日王琅心神不宁,梳头时好几次扯断了头发。第二日清晨,他便主动消失了。王琅并未去太久,很快就回来了,面上显出了许久未见的困惑仓惶。他跪在“它”面前,望着“她”,问仙君可否救救阿兰。他说他可自奉血肉,只求能拿到延寿的灵丹。然后洛水听到那仙君第一次开了口,声音柔和且异常熟悉,正是青鸾。他说:“你早已允诺身躯为我供奉,断无再奉之理。但是你还有一物可奉献予我。”王琅问是什么。青鸾笑道:“是命数——虽然不够,但勉强可以一用。”洛水初不解其意,王琅显然亦不明白。可很快两人就清楚了。几日后阿兰大好,又来观戏,只这次台上的人换成了青鸾。得了供奉、已能自由行动的妖怪终于替了王琅走到了人前,身上妖气全无。而王琅的容貌迅速衰朽下去,成了“王班头”,不能登台,自然不能再见阿兰。阿兰似无所觉,只同以前一样,将手中的灵药作为缠头打赏了,亲手放在小童手中,对同来的王班头亦只是礼貌客气。偶尔青鸾高兴了,会与阿兰后台相约一叙,两人便同旧友一般慢慢说些话。阿兰话并不多,只偶尔看着青鸾出神。在洛水看来,便是阿兰一直瞧着“她”了。这样的注视让洛水多少有些不舒服,她不明白此身主人所想,只觉得阿兰的目光总似能将人看透了一般。她一直都知道,阿兰有一双好眼睛,却不知被这样的眼注视时,就好似什么也藏不住。而这个身体的主人青鸾显然亦不怕阿兰瞧出些什么来。他不慌不忙,心情总是很好的模样,尤其是阿兰来的时候。洛水隐隐能感觉到他的情绪,那是一种粘稠阴暗的情绪,仿佛久伏沼泽的毒蛇,带着近似于充满期待的恶意,等待猎物的靠近。阿兰并没有让他等太久。在戏班子即将再次离开的前一天,她寻到了青鸾,问他王琅在哪里。
青鸾轻笑了一声,那一声笑不算奇怪,却惊醒了洛水。她灵觉初开,觉出某种极为不祥的意味来,她想冲出去,想冲阿兰大喊,让她捂上耳朵,不要听,更不要再问。可她到底只是个旁观之人,既无可能冲入景中,更无可能改变什么。于是她还是听到了。青鸾说:“若想求得完满,自然得付出一点代价,王琅如此,你亦如此。”阿兰沉默片刻,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