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何时起变得高大的黑影顿了顿,停了明显的片刻后笑道:“你倒是殷勤……还亲自来看上一眼。”嗓音依旧柔和,却多了几分沙哑黏腻,就好似喉中含了点水般。那班头朝他拜了拜:“小老儿不敢。”她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,心头却升起了一丝希望。然后她就听那黑影道:“罢了,既然不放心,那你便亲自带过去吧。”于是那彩衣又朝他拜了拜,掀开纱幔,露出一张油彩浓重到滑稽僵硬的老脸。“小茶姑娘,”他作了个揖,“‘大台’的戏五折俱全,平日瞧不到这般好的,还请小茶姑娘上座。”奉茶说不了话,他似也未觉,像招待客人那般自顾自热情接话:“姑娘可是一人看戏寂寞,想念朋友?”他瞧见她倏然瞪大的眼,像是得到回应般笑了笑,接着宽慰她:“娘娘最是敬重仙师,也请了他们。会来的,都会来的。”他说着还陪了个笑,黯淡的灯火下,双颊沟壑扭曲,好似一张干枯皴裂的面具。……洛水想醒过来。事实上从入睡开始,她就觉出些不对来,然而控制不了。她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只凭着一点警醒留着点神识,半睡半醒间像是在旁观一幕戏那般,瞧着自己趴在小几上沉沉睡着。但是她需要醒了,因为家里遭贼了。按她来说这贼实在有些奇怪。寻常窃贼入人家中,确实会熄了烛火。可哪有这般像他一般还揣着个鹅蛋大的夜明珠——一瞧就是蜃楼那边来的好东西。她前阵子给师门清点库房造册,很是长了番见识,知道这东西有价无市,如她师父这般也只得一颗。且这贼的身手太好了些。像是鬼魂一样在屋子中到处飘荡,半分声音也没有。从进来开始,便翻箱倒柜,橱柜什么的自不用说,连梁也上去了。但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最终还是瞄到了她在的塌上。她应该害怕的。然而因为神魂分离的缘故醒不过来,分出的一点神识只缩在一旁,冷眼看着。
那人先是凑近阿兰躺过的那处,将软枕一个个拿起拍过,最后连褥子也掀了。然后这一掀之下,果然似找到了什么,身形明显顿住了。洛水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识亦像是感受到了一般,明显紧张起来。只是还没等她盯出个子丑寅卯来,前面的身形似有觉察,突然便转了过来,目光直直刺来。她瞬时缩紧,错觉“自己”已经被发现了。不过她显然多虑了。那人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趴着昏睡的“她”上面,微妙地同这个窥视的她错开了。他大约是想确定下她确实睡着了,放下手中的活,就像猫一样地伏身过来,影子轻巧地罩在她单薄的身形上。他手指稍稍分开了些,明珠的光自他指中落下,落在了她的脸上。她飘在自己身后,看不清自己的模样,却清楚地觉察到对面的动静:在看清她脸的瞬间,对方明显顿了顿,然后“咦”了一声。他的面容始终巧妙地掩藏在模糊的暗影里,可惊讶之意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也十分分明。他像是为了确认那般,又伏低了些。明明没有动手,可那股子打量的意味却再明显没有。视线不冷,只有些太过锋锐。从她的额头,再到眼皮、鼻尖、嘴唇——仿佛捻着一柄薄刃,要贴着她的面皮一寸一寸地剖析过去。饶是她神识不在身上,亦觉出十分的不适来。明明此刻醒来或许危险的,可她直觉此刻若再不醒,会有什么更麻烦的事情。她像是个被魇住的人那般,口中默念着脑中完全记不得具体的心法。很快,身上沉沉,眼皮急速颤动,她拼尽力气用力咬了下舌尖。“唔!”一声既出,梦魇消散。洛水一个翻身坐起,只觉额头冰冷,后背湿透。屋中空无一人,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影一般。可不对。阿兰走前拨亮的烛火确实尽数熄灭了。摸到床头,软垫的位置也变了。她知道不妥,稍一犹豫,还是去掀了褥子,于床板上摩挲一阵,果然摸到处光滑的暗陷。按下去,一尺见方的木板轻微弹出,露出匣子般的格子。里面空空如也。虽然没见过,但看那下面缎子凹陷的痕迹,原本应该是放着东西的。——真的遭贼了。不,不仅仅是贼。阿兰也不见了。洛水知道自己有过一小段失去意识的时间——阿兰,阿兰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没了的。她是自己出去的?不,不可能,奉茶的布的术法还在,阿兰完全没有修为,如何能自己出去?对了,还有奉茶!她们去了多久了?怎么还没回来?屋内依稀还有些烛火未尽的烟气,铜笼中的炭大约还未烧尽,空气依旧是暖的,勉强可寻得些安适的暖意。可是这样的夜,外面应当十分冷吧?窗外黑沉沉的一片,她只瞧了一眼,就有些瑟缩,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臂,依稀觉出点似曾相识的不适。很久以前,她也曾像这般一个人,等着朋友们回来,然后……——不对,根本就不一样。洛水咬了咬唇,不许自己乱想。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,喊了声“公子”。那鬼没有回她。于是那似曾相识之感更明显了。可她到底还是变了些。虽然心下依旧不安,却没有哭出来。她眨了眨眼,憋下一点泪意,朝袖中摸去:师父给的锦囊还在,里面有他绘的剑符,蕴着他给的叁道剑意,足够她保命。大师兄给的头发也在。她将它与红线一起,串了片玉石编了个手绳,觉得过年可以讨个好彩头,现在正好带上。还有那“同心之契”,她能感觉出来,它应该还是在的——只要她愿意给些回应。而且她还有剑,她已经会御剑了,再不济也能自己跑了。难怪人人都说要修仙呢,